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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说不出是怕,是悔,还是悲。

  难怪他恨安家入骨。

  难怪那夜在行宫启云殿外,他抱着她从熊熊烈火中逃出,听到舅父叫破她身份时,望向她的会是那样恸绝的眼神。

  那一刻他后悔了吗?

  悔不该将她这个害死他全族性命的世仇之族的女儿,冒死从烈火中救下?

  可你若悔了,为何又要一而再执迷、乃至今日还要带她来此,教自己身陷险境呢。

  生死尽付于她一人之手。

  他怎敢的?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戚白商正情绪汹涌难抑,忽觉眼尾覆上温凉如玉的指骨。

  她一滞,掀起眼睫。

  那人不知何时出了祠堂,踏下石阶,此刻就停在她面前,抬袖擦去她眼角水痕。

  “为何哭了。”谢清晏哑着声问。

  他停了两息,似是要笑,却终未能成:“是怜我无泪可落,代我哭的么?”

  戚白商湿红着眼,仰脸望了他数息。

  终究在谢清晏情不自禁沉沦着俯身欲要吻下的眼神前,她侧身,避了过去。

  谢清晏滞停住身。

  “谢清晏,你不该带我来此。”

  戚白商平复了泪意,侧回眸望他,又越过他身侧,望他身后于夜色烛火中巍巍的无数牌位:“九泉之下,你叫亲族何安?”

  谢清晏瞳眸微颤。

  须臾后,他低声笑起来。

  “……我早便是世间最不忠不孝、不仁不义之人。”

  谢清晏垂手,执意将戚白商藏在袖间捏得紧颤的手攥入掌间,覆裹住,“不差这一桩。”

  然后那人抬眼,缓笑轻嘲般,拉着她走向这座祠后:“若有报应,便教他们尽来索我的命。无干旁人。”

  戚白商来不及推拒,也不忍推拒。

  她红着眼眶跟在他身后,由他牵着,绕过院墙亭廊,草木曲折……

  最后停在一座孤坟前。

  坟旁立着棵古树,月华下枝叶蔼蔼,足为孤坟遮风避雨,陪它历过不知多少载岁月流长。

  戚白商仰头望着它。

  不知为何,她觉着有些似曾相识。

  像是曾在很多年前来过这儿,可又和记忆中不一样……

  不待她想罢。

  在坟前叩首的谢清晏忽低声说道:“她叫裴华霜,裴氏次女,也是我的第二位母亲。”

  戚白商一怔,望向他。

  裴氏次女裴华霜,便也是嫁入董家的董翊之母。

  可他为何对她的称呼如此……

  那人从跪地到折膝,最后缓直起身,在月下斜拓一道清孤侧影。

  “我这一生,为了活下去,”

  他似自嘲地笑了,“……喊过三个人母亲。”

  戚白商呼吸微滞,心口刺痛加剧。

  她难以忍受地蹙起眉。

  “有人怜我,有人杀我。”谢清晏垂手,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埃,“她既怜我,又比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更想杀了我。”

  “……”

  戚白商猝然睁大了眼。

  直到这个刹那,她忽发觉出自己之前以为验证的全部猜想都在动摇。

  怜他的,是静安长公主。

  怜他又杀他的,是坟茔之中他第二位母亲。

  那最后一位杀他的“母亲”,岂不才是他的生母……

  生母,弑子?

  [既有二三四,便该有一,大皇子呢?]

  [……裴家覆灭当日,今上与诸后妃皇子在行宫秋猎,当时,裴皇后囚大皇子,于行宫启云殿纵火自焚。母子同殒。]

  [那位大皇子,竟是被他亲生母亲活活烧死的……]

  [戚白商,你记清楚。]

  [我不是谢清晏,我叫谢琅。]

  [谢琅……]

  [谢琅!]

  那些追溯回来的话声里,戚白商不可遏止地全身都栗然起来。

  苍白的手蓦然捂住了唇。

  她睁大了眼睛,眼眶里一下子涌上泪。

  而在她被泪水模糊扭曲的视线里,那人快要融入夜色的墨袍被风吹得震颤。

  唯有出口的声音平静如死寂。

  “现在你知晓了,我为何恨你、恨你母亲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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