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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城楼上的首级,闫如芥沦为叛贼的消息在汴京城里已是无人不知、无人不晓。

  上至达官权贵,下至走卒乞儿,还有老弱妇孺,都蹒跚着步子来到南薰门下痛斥叛国贼的劣迹败行。其中甚至还有曾经在慈幼庄长大、成年后被送出慈幼庄自力更生的孤儿,竟在城楼下撞墙自尽,以自己受过“闫家”的恩惠为耻……

  四溅的人血,驱邪的狗血,混合着乱七八糟的剩菜残羹、破烂秽土。才大半日过去,南薰门悬首的城楼下,已是一片狼藉。

  原本赐给裘家的皇庄更是围满了官兵,说是要查抄裘恕通敌的罪证。许是看在容玠、又或是端王和准王妃的面子上,那些官兵胡乱在庄子里查抄了一通,便离开了,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放过了虞汀兰。

  夜色已深,一整日乌烟瘴气、麋沸蚁动的汴京城终于短暂地恢复了寂静。

  修业坊的苏宅里,灯烛昏昏。

  虞汀兰在屋内睡着。从城门口昏迷到现在,她中间只醒来过一次,却是怆然泪下、呕心抽肠,喝进去的所有汤药都吐了出来。最后迫不得已,苏妙漪让大夫给她施了针,才叫她勉强平静下来,又沉沉地昏睡过去。

  丹桂在屋子里守着,苏妙漪觉得屋内闷得慌,便背靠着梁柱坐在廊檐下的阴影里守着。夜风寒凉,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素衣,被吹得寒毛耸立,忍不住屈起双膝,双手环着膝头将自己蜷了起来。

  下一刻,一件白狐围领的氅袍兜头罩了下来。

  江淼出现在她身边,欲言又止地垂眼看她,“你也一整日滴水未进、粒米未沾了,厨房里的下人一直没睡,灶上还热着吃食,我给你端些过来……”

  苏妙漪摇头,嗓音有些沙哑,“我用不下……我也有些犯恶心……”

  江淼默然片刻,“那样触目惊心的场景,任何人见了都会如此。”

  苏妙漪仍是摇头。

  不是的,不是因为看见了死人,更不是因为看见了那颗青白的头颅,而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投错胎的好人被从神坛上撕扯下来,被误解、被唾骂、最后被碾碎,踩进泥泞里……

  裘恕这辈子,前十年是尊贵风光的“闫氏嫡孙”,享受着闫氏门楣的光耀,而后的几十年,都在为这十年的养尊处优付出代价、乞求饶恕。

  他分明有豁出一切赎罪的决心,又有那样舍身为国的抱负,可到头来,竟还是落得一个与他祖父如出一辙的下场,身败名裂、千古罪人……

  “为什么?”

  苏妙漪艰难地吐出三个字。

  她转头看向江淼,想要说很多话,可在喉口打了个转,却只剩下一句“为什么”,一遍一遍地重复着。

  江淼面露不忍,别开脸,极尽可能地平复心绪,“苏妙漪,我师父说过,人各有命……”

  “我不服。”

  苏妙漪喃喃道。

  “……苏妙漪,你得振作起来。只有你振作了,才能给伯母带去希望。她如今只有你了。”

  “没有用的……”

  苏妙漪低垂着眼,眼睫在脸上投下两片扇形阴影,“今日在城楼下,她看见世叔的第一眼,恐怕就已经存了死志。江淼,她若真想为世叔殉情,我怕我拦不住她……”

  话音未落,丹桂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忽然从屋内传了出来。

  “夫人?夫人!”

  苏妙漪脸色骤变,蓦地起身,冲进屋内,“怎么了?”

  丹桂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奴婢方才只是在床榻边打了个盹,醒来一睁开眼,夫人竟不见了……”

  苏妙漪朝床榻上看去。

  果然,空空如也,只剩下被掀开的被褥。

  一阵冷风嗖然闯入,她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,只见后窗敞开了一半,正随着寒彻骨髓的夜风开开合合,发出撞击的声响。

  丹桂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,“都怪奴婢,奴婢不该打盹!夫人会不会,会不会想不开要寻短见?”

  “多半是从后窗翻出去了……”

  江淼转身便要叫下人,“快让下人们都出去找!”

  “不必了……”

  江淼和丹桂皆是一愣,转头看过来。

  苏妙漪披着大氅站在烛影中,神色难辨,“我知道她去了哪儿。”

  夜影憧憧、北风呼号。

  汴京城主街的灯火都已熄灭,唯有南薰门城楼上高挂着灯笼。值夜的将士们大多都在城门口,唯有两人在城楼上悬挂首级的地方守着,却被那混杂在一起的各种气味呛得不行。

  “这有什么好守的?难道还会有人过来给这种叛国贼收尸?圣旨都说了,若敢有人收尸,格杀勿论!”

  “你忘了,这闫如芥在汴京城里不是还有亲眷吗?他那位夫人和他可是十分恩爱,从前人人都说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……”

  “说得好听罢了。他那夫人不是个二嫁妇么?听说当初就是为了富贵抛夫弃女,跟他跑了。现在大难临头,还不是能飞多远飞多远了?”

  “也是……啧,太难闻了。”

  二人用手掩着鼻,怨气冲天。

  城墙下的巷道里,虞汀兰披着一身黑色斗篷,怔怔地望着那墙头上悬挂的首级。夜风猎猎,将她的斗篷吹得簌簌作响,里面纤瘦得仿佛只剩了一把骨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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