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3章 抬棺(一)

,自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——石铁生、刘芯武等许多作家都是在那时候涌现出来。

  而且,他们许多人的成名作,还没有能够投到《十月》刊,而是去了其他文学刊物。

  王世民回忆道:“我最有眼光的是让余切进入到《十月》,我和他聊了一番话,是不是聊的新现实三部曲?我有点忘记了,但那时候,我就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余切。”

  王世民又说:“我也做过一段时间余切的编辑,手底下最出名的小说是《大撒把》,那一期《十月》卖了八十七万册,十辆车来拉都拉不走,我们在燕京都印刷不过来了,不得不在好几个城市一起印刷。”

  余切问他:“王总编,你从事编辑以来,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?”

  王世民回忆起了余切《大撒把》发布不久的日子,那时候全国各地的读者都写信来给编辑部,各种话剧、歌剧、舞剧、京剧、评剧……也通通找上门来,王世民并没有激动得流泪过。

  然而,有天他收到一封来自于东北厂区读者的信,信里写到他们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,围着电线杆,哈着白气,跺着脚,听喇叭里人民广播电台里广播《大撒把》,王世民忽然就静静的哭了。他是感到自己脸上冰冰凉的,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。

  “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流泪的人。”王世民说。“但我想到了我整晚上给劳动模范写报告文的时候,那时候我还能熬夜到天亮,那样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。”

  这顿饭吃的不算愉快,因为大家已经看出来,王世民的身体出了些问题,但当时还没有想到发展到了哪种程度。

  1984的最后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应接不暇,下半月《文艺报》加刊《文艺理论》——这是一个常常摆放在上层的案头,外号“文学版内部参考”的杂志。

  余切的《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》就是《文艺理论》的主要文章,一翻开就是对伤痕文的批评。

  这篇文章写在杭城会议召开前,在当时还有一些争议,现在已经无可辩驳。尽管如此,还是引发了一些作家的赞同和跟风,《花山》的编辑屈铁宁用了“振聋发聩”和“先见之明”来形容余切这篇理论文章。

  “我从余切发表第一篇文章就持续关注他,在我看来他知行合一,他的文学路线十分清晰,在更早的时候,他就表达了对某些落伍题材的批评,一切并不是今天才发生。”

  “我认为在时代之前敢于发出来的相反声音,就是振聋发聩,而在大部分人还没有意识到变化时,提出来自己见解,这就是先见之明。”

  “从《拉美现实主义》再到《伤痕文学为何必然消失》,余切写过的理论文章虽然不多,但每一篇都是精华。”

  屈铁宁可真是够看得起我的啊!

  自己并没有特意刷屈铁宁的好感度,怎么屈铁宁遇见他的事情这么鼎力相助。

  伤痕文早已是奄奄一息,而这篇理论文章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,在大陆持续了五六年之久的伤痕文学潮,就此落幕,简直没有一点声音。

  就像是有的人离开,并不会发出什么声音。

  王世民检查出了肺癌晚期,和余切等人的聚餐,是王世民的最后一次丰盛的晚餐。之后他便被送去医院化疗,不料,他的病情恶化的很快,他的年纪也十分大,也承受不了除了温和以外的治疗方法。

  张守任时常去看他,余切也是。王世民的日子正在倒数,每一天都不容易。他一开始还能和大家说话,后来没办法说话了,只能用眼神,再后来眼神也没有了,只是闭着眼睛,还有些微的呼吸。

  整个京城范围内,受过王世民恩惠过的作家们,纷纷去探望他,然后感叹王世民曾经是如何的热心肠。

  “他不该抽烟的!都是因为抽烟!”

  好多人都这么说。

  整个《十月》编辑部围绕着一种难以忍受的沉默氛围,王世民的办公室空着的,大家总是希望有奇迹发现,某一天王世民忽然叼着烟,从外面风尘仆仆回到他的小单间,抽了几根烟之后,忽然出来问:“你们有什么麻烦没解决的?”

  他像以前一样拍胸脯:“你等着,我去帮你跑这件事情。”

  “什么?难办!没有我办不成的,了不起坐牢而已。”

  但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可能再有。

  《十月》刊上面的京城出版社想要为《十月》安排一个新的总编,年级同样不小的张守任荣升副总编,这样新老交替,可以使得这个国内最好的纯文学杂志继续维持其地位,而不会受到动荡。

  但余切觉得,出版社实在是太着急了。

  很多人都这么觉得,无论怎么安排下一位总编,至少也得等到王总编——这个在最危难时刻居功至伟的人,他彻彻底底的离去之后,再进行安排。

  否则岂不是让王世民走得不痛快?

  王世民现在的确不能张开眼睛,不能说话,许多探望过的作家可以证实这一件事情,但他万一可以听到什么东西呢?

  有天余切来编辑部查看读者们写给自己的信件,他挑了几封写下回信。

  恰好,出版社的领导想要安排新任总编,询问余切的意见如何?

  “余切,你怎么看?”

  “我们《十月》走到今天不容易?不能再这么群龙无主下去了,得有一个主心骨。你觉得谁合适呢?我想要给你说一些人……”

  余切略过了这位领导,也越过了《十月》那一条夹在各组之间的长廊,径直把他写给读者的回信放在了空空的总编办公室。那里好似坐着一个人一样,余切笑道:

  “我认为还不是时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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