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0-80
备着的又一轮折磨, 或什么花样翻新的逼迫都没有出现。
乌毒牢好像从未这么亮过,大盛的天光从无数破洞中倾落下来, 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。
有人抱着他,用很体贴细致的姿势,燕拂衣怔了一会儿, 突然间在逆光的剪影中认出了魔尊。
他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。
可眼角有晶莹的光反射进虹膜里。
那双纤长的睫毛,很慢地一眨。
燕拂衣缓缓转过头,看到那对依偎在相钧掌心的星月。
魔尊阴沉着脸,周身魔气缭绕,向前跨出一步。
那只是很简单的一步,但周围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牢狱在瞬间终于崩毁,四周的墙壁在轰隆巨响中,完全垮塌下来,就好像被风吹散的沙堡。一瞬间堆为一摊摊极细的齑粉。
他沉声命令:“收好你娘的遗物。”
一声闷哼滚落出相钧的喉咙,膝盖传来难以言喻的剧痛,他没撑住,双膝重重跪下去,在地上砸出龟裂的神纹。
后方跪了一地的魔里,幸讷离很轻地“啧”了一声。
要糟啊。
这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竹子精心想,好一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,世界不会就在今天完蛋吧?
燕拂衣花了更长的时间——他是在很突然的一瞬间,明白了魔尊在说什么。
……什、么?
在前半生无尽的落雪里,在无相宫漫长的轮回中,燕拂衣原本以为,自己的心境早已变成一片被深厚冰层封锁的湖,即使冰面下刻印再多深不见底的裂纹,也不会再因为什么事,而被激出任何波澜。
可他还是太年轻,下论断太早,如今那片湖竟在瞬间掀起巨浪,冰冷的液体充斥口鼻,差点将他的意识完全拍懵了。
魔尊说的……是什么意思?
相钧又为什么要在此刻,亮出从他这里拿走的母亲的吊坠?
世界在他的意识中似乎都被放慢了,耳边响起的声音似乎都被无限拉长,呈现出一种怪异的、噩梦一般的模糊呓语。
“父尊!”
或许如今在场的,只有相钧对这一幕多少曾有预料,他强行抑制住自己去安抚燕拂衣的欲望,向前膝行两步,不顾一切地拼命哀求。
“这么多年了,您看得出来,连轮回幻境都不能起效,这样折磨他,除了泄愤之外,分明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“儿子从没求过您什么,可儿子毕生所愿,只有他一个人。”
“您也曾这样爱过母亲,当年把我从地狱里救出来的时候,您也曾许诺过我长生!”
相钧已经管不了,如此直白的威胁和无理取闹会怎样触怒那个人,他只知道,此时此刻若连这些都再不奏效,他就再也无法把燕拂衣救出最可怕的命运。
他只是……下意识地遗忘了,其实还有最后的一个法子。
比如说,现在就告诉相阳秋,当年李代桃僵的真相。
但那样的话,他会死。会孤独一人死去。
那样不行啊。
在内心深处,最为隐秘的角落,相钧其实很清楚,以他所做过的事情,一定会下地狱。
那样就再也见不到燕拂衣了。
他得一个人,或许与那许许多多曾被他害死过的人一起,在冰冷的地狱中,永远沉沦。
但毫无疑问的,绝不会再有机会,见到他生命中最好的那个人。
所以不行的。
没有燕拂衣陪的话,他所能鼓出的所有勇气,也都将会不复存在了。
相钧努力不去看燕拂衣的眼睛,他根本不敢——魔尊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,可被他抢走信物的燕拂衣,是会明白过来的。
他不敢去看那双眼睛里的神情,不敢去看,是不是因为自己,那个本就裂纹密布的灵魂,是不是又碎得更彻底了一点。
轻柔的银光闪动,那对美丽的星月,在相钧手里,化作一把波光流转的锋利匕首。
匕首造型殊异,锋刃呈现出水一般的波纹,而手柄竟是很少见的竹制,色泽翠绿生光,仿佛在不断散发出很勃然的生命力。
魔尊猛然定住——如果真的可能的话,似乎很细微地颤抖了一下。
深深伏地的魔群当中,幸讷离的眼角,突然也莫名其妙地狠狠一跳。
他眨了眨眼,手指很不解地抹了一下自己无端湿润的眼角。
怎么会……这场闹剧跟他有什么关系?为何会突然涌现这样……仿佛深不见底的悲伤?
魔尊自己都没察觉,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了:“你……”
银光一闪,相钧反转手臂,毫不留情地将那匕首对准自己的喉咙。
“实在不行的话,”他半点不曾犹豫地说,“我就与他一同去死。”
魔尊深红的瞳孔深处席卷起惊涛骇浪,他竟一时真的被威胁住,能翻天覆地的一身功法都好像被冻结在血液里。
相阳秋很清楚地知道,即使他能轻易夺下相钧的匕首,即使相钧把喉咙割断,他也能救回他的命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