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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如此便已两个时辰过去,江见月坐在冷硬的龙椅上,上下眼皮合了数次,这会猛地睁开,忽发现一直在身畔的孩子不见了。一颗心提到一半,阿灿忙指其下首。

  左侧第一位上,青年郎君的怀中正缩着一只粉糯团子。邻座的御史大夫杨荣识趣地靠去第三位太尉处,腾出空间给那对父子。

  苏彦本拍着孩子背脊,感知上头目光投来,遂抬起一张春风化雪的面庞,却不料御座上的女帝狠狠剜了他一眼。挪过视线,有些嫉妒地望着熟睡的稚子,偏自己腰背酸疼,又昏睡不得。

  苏彦将她举止收入眼中,只继续抚拍孩子,偶尔抬首,眉眼温柔。

  这处君臣乃眉目传情。

  殿中的两派原也各自打着官司,都在等女帝后头的昭告。

  昭告立幼子为储君,立丞相为皇夫。

  然又小半时辰,这处呈报毕,女帝赐宴昭阳殿,亦不曾闻有何旨意昭示。

  为时一个半时辰的宫宴,除了寻常的歌舞杂记,幻术表演等,另有两桩事引起一阵议论。

  一桩是丞相归还了四个鎏金风铎。

  此乃景泰八年,女帝御赐,原是长安高门皆知的殊荣。那会丞相被囚方归,女帝以此风铎相赠,堵世人悠悠之口,还其清白身。而如今既有御史台公审一事,丞相自不配再受如此恩典,归还乃理所应当。

  其实不归亦无妨,这君臣二人间,于世人眼中,根本已辨不清真假。

  然丞相道,六十四乃八八之数,不可有失。遂而重挂未央宫廊下,得其完整。只是隔着十二冕旒,青年丞相观君面,似无声向她讨要些什么。

  女帝挑眉避过,并不理他。

  第二桩事,乃宴中辨经会,十七岁的内廷祭酒方贻,在这一日名声大噪。

  参赛者跽坐膝上,一人一席一案尔,输者离席,奉上席巾。这日,方贻连赢三十六席,乃抱素楼封楼后,内廷石渠阁中佼佼者,俨然又一方大儒的冉冉诞生。

  女帝当场将他从六百秩提升至八百秩。

  方贻跪谢天恩,转身又跪谢恩师。

  却不料苏彦摇首,含笑道,“你天资聪颖,又勤奋苦学,今日成果乃皆是你自身修成。你我偶尔数日师徒相称,其实并未行入门礼,便也算不得本相弟子。若非要言谢,还是得谢陛下,领你读百书,诵千经,实非本相之功也。”

  苏彦接过方贻敬上的酒水,又道,“然本相受你此酒,乃庆祝你我今日为同僚,来日共效陛下矣。 ”

  言罢,饮酒尽。

  方贻微怔,须臾亦干此杯。

  苏彦身在相位,于旧部朝臣,世家权贵,他自然还有威望;但他为士子的名声败落,抱素楼被封,对于大部分清流学子而言,骤降。而出身微末本就无甚根基、完全靠学识才华出头的方贻,便不该再在这处同他沾染关系,更遑论说是他门下弟子。若非要与之相关,则作他的同僚,作天子千里马方是更好的背景。

  抱素楼虽然只被封三年,但是楼中人如薛谨、温如吟等皆已入朝为官,旁的七七八八也都在各府衙中。最关键的,他们都是世家子,关系盘根错节。

  苏彦一向远谋,观如今天子,已在收世家权力。那么待长生上去,从他手中脱离的抱素楼,正好可以由方贻接掌,如此可以更稳更平和的削减世家势力。

  方贻,如今在皎皎手中成长受栽培,自己亦可送他一程,如此作为扶持长生的第一股新鲜势力。

  至此,满殿公卿多少识出苏彦的意思,心中或敬或叹,随君主共饮此杯,祝贺方祭酒。

  至此,正旦日毕,昭阳殿宴散,再无旁的事。

  朝中运转如常,直到二月二,龙抬头之后,女帝在三月初一的早朝提出,立长子江曜为储君。

  群臣百官自无异议。

  四月十六,上上吉,皇长子于德阳殿受封为东宫太子,入明华宫。

  同日,女帝再颁旨意,暂不立皇夫,丞相暂掌苏家军。

  数月前,正旦日上苏家军将领们放回一半的心,这日终于全部放下。然入夜时分,原本打算参加完储君册封礼后,便离去的三王,齐聚在了楚王府中。

  怨声颇大。

  长沙王穆平当年在先帝送葬日上,因质疑女帝,在苏彦手中吃过亏,一时没有说话。

  故而这会先开口的是老大定安王樊篱,他已至天命,鬓角染霜,捋长髯道,“苏相既然认了孩子,天下也知道了这么回事。陛下这厢是何意思?难不成还要立旁人为夫?立了他正好让他将兵权交出来。”

  “苏家军如今有十万,其中八万乃苏门嫡系。如此养在苏彦手中,他且还在相位上。”樊篱摇首道,“我就说到底是女儿家,干不成事!太子又是个娃娃,还不是都被苏七郎捏在手中。”

  中山王韩云搁下茶盏,素指敲过桌案,“这厢我赞同大哥的话。帝国军队号称八十万实际吾等心知肚明,真正的精锐乃一半尔,四十万。这四十万中,苏家军独占十万,十万乃天子嫡系,由陛下和夷安共掌。剩下二十万,才是我兄弟四人分掌。若是此刻不下苏彦兵权,待他哪一日同陛下离心,吞了陛下的人手,届时纵是你我合兵,也未必是他对手。”

  “他到底出生世家,身上流着一半前朝的血,非我族类。”韩云再三摇首。

  “六弟!”殿中静了片刻,穆平终于开口,“你常在京畿,到底是何看法?”

  章继扫过三位结义兄长,笑了笑道,“小弟有两个问题,先请兄长们解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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